饒毅:全面否定“非升即走”是害年輕人
2024-06-24 11:39:10
作者:饒毅 來源:科研大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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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讀:
【預聘制在北大清華的成功,是我國高等教育體系最重要的體制改革,值得全面的認真推廣。如果按我國改革從局部嘗試、成功到全國推廣的基本規律,那么教育部門就擔負著向全國推廣有質量預聘制的責任】
中國的高等教育和科學技術,從內容上絕大多數是近代引進的。而其管理模式,則既有引進也有自創。不能因為是引進還是自創,就斷言其優劣,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。
預聘制不僅在國際上久經考驗,而且在北大清華已經全面實行十年,在西湖大學、南方科技大學和上海科技大學也全面實行,在一部分大學部分實行。但有些大學猶猶豫豫,有些考慮后退,還有很多自己不動只等上級明確才“聽話”。
美國普遍實行的高校預聘制(tenure track),給博士后完成后起步的助理教授充分自主權,6-8年后進行評審,決定是否繼續支持(和晉升)(中國有人簡化為“非升即走”)。這一制度,幾十年來被證明是人類在高等學校和科技機構設立的最佳制度。它有利于年輕人獨立(稱為主研究人員,principal investigator,PI),有利于發揮年輕人的作用,讓特別年富力強的人獨當一面、敢闖敢干。而其質量保證是6到8年后的必須有校外同行參與環節的全面評審(一般是院系校內、校外、學校終審委員會),給予年輕人充分的時間,但不是無限制地不評審。PI的晉升,與其他人無關,不需要等待老年教授的退休,而只與自己做的是否好有關。現代預聘制,為每一個年輕PI提供:個人收入、辦公空間、研究空間、研究啟動經費、研究生名額。目前,生命科學方面,中國很多單位給一位年輕PI在6年內可能給幾十萬到一兩百萬美元(取決于單位和具體研究需求,做實驗的耗資多于不做實驗的)的研究啟動經費。如果6到8年后考核不合格,需要PI離開,單位本身就損失百萬美元(收入加啟動經費)以上。所以,沒有一個正常的單位會希望PI不能通過,而會在篩選的時候仔仔細細,平時也給予盡可能很好的支持,要不然,單位如果多個PI不能通過評審留下來,損失就大了,而且這樣的院系被學校批評、被院系內部怨聲載道。通過美國高校幾十年的實踐證明,預聘制是迄今全世界高校實行過的最佳聘任教授體制。有多個國家的一個系一位教授的制度。在美國影響下,英國很快放棄其傳統的教授制度,德國也逐漸放棄其教授制度。日本繼續用一個系一位教授的制度,一位教授下面有副教授、助理教授,后者只能等待前者的退休,而且很多人候選一個位置。這樣的體制壓制年輕人,年輕人先是要為老年人服務,后來還要與同齡人、同類人競爭,幾個助理教授到頭來有一位成為正教授,其他幾位不能成為正教授,有可能一輩子不能成為正教授,因為如果年紀很大才知道自己做不了正教授,再爭取去其他學校,其他學校認為年齡太大,也不一定要。所以,日本這種制度的負面后果將會越來越明顯。中國曾經多年普遍實行留校制度。它首先是制度化了近親繁殖,其次很難考核,因為大多數老師都有師生關系。而中國多年實行的考核是每年年終考核,既不容幾年后再看,而急于求成,也碎片化。中國在留校制度之后,近二十年也公開招聘。但早期沒有考核制度,一旦入職就是終身教職。后來實行考核,沒有校外同行參與,而是本校內部,也不容易客觀。中國很多高校曾經普遍近親繁殖,高校改革遇到的第一困難是師生無法客觀討論、難以開展改革。中國留校制度是只有職位,沒有其他條件。所以,大多數情況下,留校的年輕老師是加入高年老師的課題組。等于還不如日本教授制度有明確職責。同樣都是服務高年教授,等待提拔。雖然不是一位年輕人對一位老年人,但迷迷糊糊搞不清怎么才能晉升,其實還與高年教授在院系的權力和影響有關。如果說,日本的教授體系是程序確定、前景比較悲觀的奴隸制,中國很多高校以前的教授體制就是程序不定、前途未卜的奴隸制。奴隸制的比喻也許有些過分,但是為其他人(高年教授)工作是其特征。與之相反,預聘制的年輕PI,完全為自己工作,完全不為其他任何高年教授工作。歸屬清楚、程序確定、前途取決于自己的研究質量。1990年代和2000年代,中國不同單位嘗試過開始實行預聘制。但遭遇失敗。一方面是因為準備不夠充分,制定政策和執行政策的人不夠熟悉政策,對于反彈也沒有足夠準備。而各單位的教授普遍不愿意失去原有的實際一聘就終身的鐵飯碗,所以不顧事實地誣陷預聘制本身,而不承認是捍衛自己的利益,不顧學校和國家的利益。但是,北大清華清醒地認識到預聘制是必由之路。兩校密切配合,相互交流切磋,相互支持配合,最后都做成了。做成需要幾個條件:首先,新人新辦法,老人老辦法。既然已有老師不愿意失去鐵飯碗,而他們入職的時候也沒有這種政策,干脆就不要求他們參加新體制,但他們可以選擇參加。不參加就按原有情況,參加就按新體制的要求;其次,進入新體制,無論是校外申請的,還是老體制的人申請,都一樣需要經過評審才能確定是否進入、職稱是什么、經費和空間條件是什么,都有合同明確,契約精神及其相應制度也就隨之確立;第三,進入新體制獲得的支持和資源普遍優于老體制,但同時要求也高于原體制,待遇和要求同時提高,學校整體水平馬上提高。學校實行預聘制,需要在院系、學部、學校都建立相應的制度和委員會。有文件明確院系、學部、人事部門、學校委員會的職權。可以在學校的某些院系首先試行,試行過程糾錯、完善,之后在推廣全校。相關院系領導、職能部門領導、學校的委員會都要是以改革意愿高、學術水平高、為學校為國家辦事,而不是不愿改革、只愿把學校給予的權力變成自己個人收買人心籌碼的那些人。堅持原則、堅持標準、堅持為中國發展服務,就能做到。任何堅持自己一套的學校,并非比北大清華和美國高校都高明有更好的體制設計,而是有一定私心、沒有足夠責任心。預聘制在北大清華之外,顯然在南方科技大學、上海科技大學、西湖大學全面實行了。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、北京腦科學與類腦研究所從開始就全面實行。首醫分步:新型研發機構“首都醫學科學創新中心”一步到位完全實行,但其他部分逐步實行。推廣時,需要知道可能出現的問題,進行疏導和妥善處理。目前,最糟糕的情況是有些學校,明明幾乎都是近親繁殖,居然用預聘制來固化近親繁殖。某個著名大學的生命科學學院,絕大多數老師都互為師生,只有兩位沒有師生關系。學院主要排斥他們,而不思進取,浪費國家資源,違背國家的信任。把堂堂高等學校的一個學院或系變成師生報團取暖的窩。在任何預聘制體系中,一個院系,一般都不會需要師生在一起,因為大多數師生研究方向很近,院系不需要這么近的研究重復布局。院系畢業后出國換了研究方向,回國后避免與原老師合作的年輕人,才能不成為原來老師的服務人員,有獨立人格、自主研究。在北大清華,都出現過原體系轉新體制的過渡階段,很多院系領導、校領導的子弟被清除出校的情況,因為真正負責任的評審委員會一定會提出不能近親繁殖。有一次,一位新來的院長,給委員會推薦人選說明之后,發現提問都是質疑,而候選人是校領導的學生,這位院長當場快要哭起來了。全場為之愕然。幾分鐘后,我說:你不用擔心。校領導原來也在這個委員會,一樣投票讓其他同樣情況沒有通過,校領導比你更有心理準備可能通不過,不會怪你。事后,沒有一位校領導逆轉過委員會的終審決定。一個維護近親繁殖、形成院系和校領導徒子徒孫遍地的體系,絕不是真正的預聘制,而是“打著紅旗反紅旗”,故意歪曲預聘制。預聘制要與契約制度同時推行。以前中國留校,可沒有說清楚以后怎么辦。預聘制需要有合同,明確待遇、今后的環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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